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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56章 二五六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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蘇晉餘光掠過舒聞嵐:“稟陛下, 只杜楨與任暄二人。”

這回輪到朱昱深微微一楞, 深似海的目光中似湧動著什麽捉摸不透的情緒。

都說當年謝相在朝時,百算不失,如今的謝氏阿雨, 歷經沈浮,竟成了昔日的謝相。

蘇晉沒有在此案的嫌犯上多作糾葛,繼續道:“魚鱗冊與黃冊上有遺漏,官府的稅冊已被銷毀, 翠微鎮的鎮民還存有一本自己的賬冊,原可作為呈堂證供。但, 這本民賬是由翠微鎮江家的老爺江舊同私下收著的。因江家大公子逃役, 被姚有材拿住把柄,以此要挾江家, 江舊同不得已, 當著姚有材的面燒毀了民賬,並簽下地契, 導致此案尋證困難。”

“萬幸的是,臣後來派人尋到翠微鎮上一任縣令。這名林縣令為官時小心謹慎, 無論是征稅募兵, 都將官府的摘錄私下謄抄了一份, 眼下林縣令與翠微鎮的鎮民已於正午門外等候, 願為此案作證, 陛下可要宣他們入殿?”

朱昱深道:“不必。”

不必宣證人入殿, 不必看她從蜀地帶來的證據。

用人不疑, 疑人不用。

短短二字,實則是這位心思深沈的陛下對新任左都禦史的信任,至少在此一案上。

蘇晉續道:“事後,江舊同得知,早在半年前,姚有材為求立功,作偽證,添枝加葉地狀告江家大公子逃役,令其慘死獄中,怒極之下,江舊同失手,殺了姚有材。”

“雖說殺人償命,然此案事出有因,法外有情,臣請——”蘇晉略頓了頓,垂下眸,“改江舊同的梟首為流放。”

此言出,滿殿詫異。

他們不是第一日認得蘇時雨,知道她從來執法清明,怎麽竟為一介平民求肯起來了?

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,當年朱南羨九死一生,流落蜀地,曾落腳江家兩年,在不知其身份的情況下,江家對他尊之敬之,不曾有半點虧待。

朱南羨此生不負任何人,如今她與他天各一方,只盼著能為他做些什麽。為江家求肯,亦算是代他還了這一恩。

朱昱深看著蘇晉,目光深邃,似能將她的心思看穿。

可是看穿又如何?

她能回來,除了為志,不正也因為受制於她與朱南羨的情麽。

朱昱深是要盼著他二人能情深似海矢志不渝才是。

“準了。”

蘇晉再道:“姚有材死有餘辜,他的死,是屯田大案中的一樁小案,而奉天殿為天子廟堂,臣本不該將此微末之事稟明於殿上。但管中窺豹,以小見大,從翠微鎮的桑田案便可看出,各地屯田案,之所以艱澀難查,除了因為官欺民外,多半有案中案發生,譬如為官者拿住為民者的把柄,使其只能忍氣吞聲,是以臣請——”

蘇晉說到這裏,徑自撩袍陛下,“陛下抽調親軍衛,分往各地,在審查餘下四十六樁屯田案的過程中,先將涉案百姓保護起來。爾後,都察院在各地的巡按會將官民分開來審。”

朱昱深沈聲道:“在京禦史百餘人,為何不分派禦史,卻要動朕的親軍?”

蘇晉道:“在京禦史雖有百餘,但分去地方,卻是杯水車薪。人力不足,難以防範,地方涉案官員便有機可乘。親軍衛象征著陛下,象征著皇命,各地審案,有親軍衛同往,涉事官員便不敢妄動,借此將官民分開,分而審之,就可阻止如翠微鎮一般民殺官的慘案發生,抑制事態惡化,此其一。”

“其二,各地已有巡按禦史,是以臣不欲派在京的百餘禦史去地方。臣要這些禦史留在京中,自上往下,由戶部左侍郎杜楨,吏部任暄起,清查戶部與吏部,肅清吏治,如此中央,地方,百姓,三管齊下,才能根除癥結,是為最快最有效的方法。”

整個朝堂靜穆不言。

親軍只聽命於帝王,蘇晉的話說得再漂亮,也是要讓親軍暫為都察院所用的意思,難免文過飾非。

朱昱深不置可否,只問:“你要用哪一衛親軍?”

蘇晉沈吟了一下:“稟陛下,每一衛。”

此言出,奉天殿內還好,奉天殿外持笏聽議的,有的嚇得腿腳發軟,險些就跪下。

蘇晉接著道:“臣請,自虎賁衛、金吾衛、羽林衛、鳳翔衛、錦衣衛、府軍衛……忠孝衛十二衛中,各抽調五十人,去往地方。”

自古文臣武將,各有職守。

如果只遣一衛親軍去往地方,其職責與地位,易與當地禦史混淆,並行審查大權,若起矛盾,反倒會使審案滯後,可若自每一衛抽調,各親軍間相互制衡,禦史行事便能更加順利。

蘇晉這一提議,雖是兵行險著,不可謂不絕妙。

然而可行與否,全憑聖念。

若換作景元朝,景元帝怕是早已治蘇晉死罪,若換作晉安朝,莫說抽調親軍,便是將三支親軍衛齊整地交給蘇晉,只要面上理由得當,朱南羨也會準允。

早先兩個帝王,心思大抵可以預料,但朱昱深太莫測,從來猜不透,以為他會責罰的,反倒褒獎,以為會博龍顏大悅的,反倒漠然置之。

朱昱深看著蘇晉,一時不言。

其實他並非時時事事都在掌控之中,先前一直困惑柳昀既要動錦衣衛,為何不提前知會自己。

到如今才明白,柳昀此舉,不過是在為今日這一出做鋪陳。

若沒有柳昀私動錦衣衛在先,今時今日,他不會同意蘇時雨的提議。

難怪柳昀會將緋袍帶去蜀中,恐怕他在那時,就打算親自請天子調遣親軍了吧。

又難怪,蘇時雨今日著了這身緋,恐怕她在看到柳昀的緋袍時,便參破了他的深意。

這才是他們穿緋袍的意義,他們想告訴他——天子之軍,亦當護民守民。

大殿寂寂,過了會兒,朱昱深沒應蘇晉的提議,反是問:“朕聽聞,你離開蜀地前,把布政使馬錄的職免了?”

蘇晉楞了一下,合袖揖道:“是,倒不是免職,臣沒這個權力,只是下了咨文,命他停職候審。”

“理由呢?”

“馬錄屍位素餐,桑田案事發後,毫無作為不說,只知逃避責難,一方布政使當擔起一方布政治民的大任,如此瓦釜雷鳴,朝廷算是白養了。”

朱昱深笑了一聲:“曾友諒。”

“臣在。”

“照辦吧。”

曾友諒有點茫然,片刻才反應過來朱昱深是讓他照著蘇晉的意思,將蜀中布政使徹底免職,忙不疊應是。

朱昱深言訖,似是順便地提了一句:“都督府,親軍衛的事,亦照辦吧。”

話音落,滿朝文武都似楞了一瞬,待戚無咎領命後,才無聲撩開袍擺,朝朱昱深拜下。

早朝畢,眾臣退出奉天殿時,朱昱深喚了聲:“柳昀,曾卿,你二人留步。”

柳朝明頓住步子:“陛下有何吩咐?”

朱昱深淡淡道:“蘇時雨既已重返都察院任左都禦史,依規矩,納入內閣,覆她一品輔臣之職。”

柳朝明與曾友諒聽了,與駐足的蘇晉一起合袖行禮。

朱昱深道:“罷了,柳昀,你留下,其餘人等退下吧。”

蘇晉與曾友諒一齊走出奉天殿,早已撤去殿外的群臣竟一半沒走。

秋高氣爽,天地都是清朗的光,宮樓浸在長風中,默然矗立。

而宮樓下,廣袤的墀臺上,都察院一行人等終於洗去這數月來的疲憊與焦慮,言脩與翟迪當先一步越眾而出,帶著一眾禦史,敬重萬分地朝蘇晉揖下。

“下官——左副都禦史言脩——”“右副都禦史翟迪——”“左僉都禦史宋玨——”

“右僉都禦史顧雲簡——”

“拜見左都禦史大人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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